从前的日子总是慢,而现在的慢得刻意去寻找。假如时光可以慢一点,那么就可以跟最亲的人相处得更久一点,美好久一点,温软长一点。可以随心随性,浅言漫谈,享受顷刻的慢时光,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恨时间太匆忙,美好太短暂,那些曾经的温暖只能靠回忆去寻找,去寻找旧光阴里的老故事,去寻找旧时光里的老人家,将那些细碎冗杂的过往续写成诗篇,慢慢斟酌,细细回味……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第一次读到且读懂龙应台《目送》里的这段话,是第一次离家去往南下的火车上。当时提着笨拙的行囊,奶奶一直从家里追到了乡间小路上,临行时用略带哽咽的声音不停叮嘱:慢一点!而我不忍回望,怕看见目送的身影,怕别离,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掉下来,只能倔强地不回头,大步离开。长辈们一直在追随我们的身影目送,而我们只能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二次再读懂这句话,是今年七月份奶奶去世:我们的一生都在不断地告别。7月2日晚,闻讯奶奶已在弥留之际,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无法想象也从未遇到,一个跟你相处近30年,已经成为你生命中的一种习惯的一个人将要永远离你而去,那种前所未有的空失感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无法接受。赶到家中奶奶已陷入昏迷,人之将尽,形如枯槁,那种生死相隔的气息愈发浓烈,随时将成永别。呼吸紧促,能动的只有手跟脚,经过怎样的时光雕刻,才能拥有如此的肌肤纹理,掌纹里,一横一竖镌刻着满满岁月,一摊一合握不住的是溜走的光阴。将手轻轻攥在手心里,很明显感知到奶奶的手也在用力握紧。那一晚的月色凄冷,昏黄的月似圆非圆,似盈非盈,外圈笼罩着蓝色的月晕,格外冰冷清寒,那一晚,注定无眠。7月3日下午4时50分,奶奶永远地走了,终究,油灯枯尽……下葬仪式庄严肃穆,安静且热闹。这一次换做儿孙曾孙目送,目送穿上寿衣,目送入棺下葬。她曾亲手迎接我们一个个生命的到来,现今我们一个个又亲眼目送她入归尘土。作为一位87岁高龄的老人,生前四世同堂,儿女孝顺,常回家常陪伴,也算颐享天年,走时无痛无灾,也是一种福荫。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生来素静,性喜雅静,一生干净,也归于平静,身后亦清净。至此,少了牵挂,多了寄思,所谓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对逝者来说是修德,对生者来说是遗憾。
清清浅浅的白纸诉不完浮浮沉沉的陈仓往事,幽幽暗暗的月光剪不断绵绵延延的人情温暖。密密麻麻的针线补漏了光阴,皱皱折折的照片老朽了岁月,对襟衣扣埋藏了华年。当年于衣袂间淋漓着的玲珑雅事,在时光荏苒的荒野里,连同衣裙香袖,褪成一抹灰色放陈的绸,再难俯拾。听闻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大美人,这点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虽经年轮的沧桑,岁月的沉淀,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中还能看出当初小家碧玉的玲珑身段与官家太太的风姿作态。有些东西是流淌在血液里融入到气质里的,岁月也不能改变反倒愈酿愈醇。曾经会很入迷地一直盯着奶奶看,奶奶会笑问:你瞅啥?我很调皮地凑近她耳边:您真好看!这时奶奶会很羞赧地嗔怒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你个小孩儿竟拿我来玩闹!然后故意把头撇一旁作愠怒状,那一刻像极了一个孩子,我们亲爱的老小孩儿!原来在彼此眼里,我们都是互相宠爱,长不大的小孩。
蹉跎岁月花白发,耄耋乌瓦夜月下。青丝煮酒白泼茶,闲数年轮话桑麻。奶奶的干净精致也是出了名的,那块包裹在外一直洁白如新的白头巾,逢人都会被提起。她把自己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家里屋外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块碎布头也会折得方方正正,害怕散开来都会耐心细致地用针线缝扎起来。性情倔强,爱操劳的她,到临终前还在给我们烧饭菜。或是在冬日的清早,一大早就已开启了针线模式,怕扰到还在熟睡的我,窗帘拉一半开一半,柔光细微地透过玻璃折射进来,阳光很温暖,热炕很暖和,家人很温馨,那一刻很美好。性喜清净,从来不爱凑热闹,逢人不说闲话,顶多是一个人去外边的田地头散散步,遇到熟人打个招呼。“婆,活着真麻烦。”“人这一生就活哈个麻烦呀!”一语点醒迷茫人,简单又富有哲理性的话语是经过一辈子的沉淀与思考而得来的智慧与通透豁达。
从前,从上学到上班,每次回家都是家门敞开,桌上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耳边有絮叨的嘘寒问暖,睡前呢喃的是耳熟能详的解放前的故事,夜里有轻轻掖好被角的疼爱。现在,大门需要锁跟钥匙,从此,门的里头没有了翘首以待,门的外头没有了目送离开。那块曾经等待的地方换了人重新等待,远远望去,像一块无法补住漏洞的补丁,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便空失了一大块。
(二一三电器集团模塑公司 张晶晶)